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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 九功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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盈盈想著這幾日發生的事,見到的人,便花幾日的時間創作《功成慶善樂》。盈盈向呂才講述著自己的創作靈感。根據陛下的詩作,《功成慶善樂》分為渭水、在茲、八荒、懷柔、秋聲、賦詩六個部分。

“渭水”表現年少生活場景,作連綿起伏的回憶。“在茲”體現為功成大業所進行的各項準備,習武騎射,文韜武略,多用琴笛反覆鋪陳,又用琵琶弦音作豪情壯志。再輔之以胡樂,表現出那種伺機而動的靈動,和把握機會的敏銳直覺。

“八荒”則表現陛下揮師出征並吞八荒,席卷天下的征戰與功勞,多用金鼓橫吹,與《破陣樂》一脈相承,但只用反覆來往、回旋交互幾種陣法。“懷柔”則多用戎狄之樂器,銜接上用琵琶、洞簫、篳篥、羯鼓相互襯托,體現四海一統的胸襟。

秋聲”意在將成熟而繁榮的氣象呈現出來,隴頭流水,遙相呼應,雄渾與豐腴。“賦詩”既為詩賦的場景,也為鄉宴,也為功頌,多用清商,意味“功成”。

呂才聽了這一番解讀,又閉目深思,再聽一遍曲目,說道,“盈盈,此曲很好,一氣呵成,看來我已經無法做你的先生了。”

盈盈雖已將曲子做好並打磨幾遍,但卻並沒有十足的把握,聽呂才一說,方才寬下心來,“瞧先生說的,盈盈日日跟著先生學習,有些年頭了,也總得有長進才是。”

呂才只改動幾處很小的地方,一是多胡樂與清商之融合。雖燕樂之中多用胡樂,但若不能音律流暢,精致連貫便會顯得有些生疏。胡樂部分既為“懷柔”,在排曲上就更要細致,才能凸顯出來。二是認為賦詩一章還是應作“功成”,以示慶典,且慶功的方式要附和那日談及的優美、輕松與愉悅。三是所用樂器的選擇他也調整了一下,在敘述之處強化清商之樂,在銜接之處突出胡樂,又在需韻律平衡之處調節兩者令其盡數釋放歡愉之情,以符合世民所需要的那種唯美又不乏氣勢與格局的國之燕樂。

盈盈點頭稱是。呂才問道,“盈盈,你知道你哪裏寫得最好麽?”

盈盈很是好奇,問道“是哪裏?”

呂才款款而談,“是‘在茲’一段。所以,雖然有幾處想要改動的,我都不忍心下筆。”

“是嗎……為什麽?”

“因為這曲中有你”

“哦?我還記得寫作《破陣樂》時,先生執意讓我忘記自己,如今為什麽卻認為有我之處寫得最好呢?”

呂才望著她,“這是不同的。《破陣樂》時的你,只是一個情深意重的女子,是粘在曲中的,那當然要刪掉。但如今的你,卻是睿智的旁觀者,可在曲中自由地出入巡回,就當然可以保留”。

盈盈笑道,“先生的樂理,真是越來越玄妙了。”

呂才為她進一步分析道,“你看,這裏寫盡陛下年少之志是如何而來,又是如何被人理解、被人接受與被人肯,又慢慢走出戎馬一生的感覺,如身臨其境一般。這是很難得的。多少人只能聽懂後面的八荒與功成,而根本無法體會到“在茲”這一段。但這卻正是《慶善樂》的靈魂所在。只有你能寫得出來,因為你是陪伴陛下最久的人。”

盈盈眼見呂才說出她的心中所想,有些不好意思,“先生說得的確是。陛下那日和我說了一些話,我一時按耐不住,便寫了進去。本來還想多用胡樂遮掩一下,誰知道先生還是聽了出來。那這樣會不會寫了太多我的仰慕和崇敬?不符合國之燕樂的要求了?”

呂才說道,“原有些多,不過此處倒是不打緊。”

“我也這麽想,那日,魏右丞和房先生來此小坐,也說此舞的作用原是愉悅人心,而並非教化德性,與《破陣樂》不同,我想若能讓陛下與賓客感到更多的愉悅,而不是更多深思,便是最好。所以,我便再也不想刪去了。”

“陛下會喜歡的,此樂的另一個長處是和胡樂的融合了。不如我們一起前去調派樂器,如何?”

兩人品評完畢,盈盈和呂才一起前去樂坊排曲。呂才讚許她道,“盈盈,你做到了。”

“只是跟著自己的心在前行。有累的時候,但還好,我還有力氣。”

“這歌舞歡宴,終究也是為他人做嫁衣,你不厭倦嗎?”

盈盈眼見,自己那一日想到的心事,竟然被呂才看了出來,便說道,“我也不知道。那一日,眼見陛下身邊妃嬪如雲,他志得意滿,杯酒豪情,便覺得倦了,而這一日,又見陛下也是眾人皆醉而獨醒,再怎麽明君英主,也有萬般不得已,難過的時候,便又心疼得緊,想若能陪伴陛下一刻,也是好的。無奈世事變幻,白雲蒼狗,竟然又過了這些年了。”

“你也真行,能讓陛下一直這樣待你。”

“不一樣的,我和陛下之間,也許,命定如此,那俗家兒女的情腸,我便不能有。一旦想有,便離失去不遠了。”

“我不是完全能懂,但卻格外敬重,也心痛。”

盈盈回過頭來,“這些年宜詠坊的事,勞煩先生不少,我……”她眼睛裏含著一種覆雜而動容的情緒。

呂才看她眉心顫抖,眼中含淚,“你若倦了,要記得,我依然在宮外的人間。”

“先生……謝謝你……”呂才轉身,先入樂坊之中。盈盈眼見他的身影消失在樂工和樂器的行伍,心中想著此生自己怕是並無此緣分,好壞生死,都要在這宮中了。

不久之後,使用多種胡樂與清商樂的《功成慶善樂》曲目完工,剩下的就是樂舞了。此舞的旋律清麗明快,柔美靈動。要選用什麽樣的舞者來表現這一切呢。開始的時候,呂才仍然沿用了《破陣樂》的排法,選用了男女舞伎,但他很快發現,這種混排似乎只能在八荒、這兩個場景能夠發揮出來,而且與《破陣樂》有很大的相似。

盈盈也嘗試了都用女伎,女伎排舞柔婉清麗,但卻無法排演出國之燕樂的大氣和格局。正在躊躇之時,盈盈突然想到一種方法,很興奮的找到呂才,“先生,我們不如用少年舞者,都用十三四歲的少年前來表演此曲,如何?此間少年正是當時陛下在慶善宮中的年紀,也正好可以演出那種從向往未來到大功告成不斷變化的精神啊。且無論是表現八荒的力量,還是渭水秋聲的即景,少年舞者都能將宏偉與清麗融合起來。尤其是表現“在茲”一段,怕沒有人能比這些少年更為合適了”。

呂才聽了覺得有理,便迅速招來六十四名十三四歲的少年,排演之後十分滿意,準備擇日進獻陛下。

世民在慶善宮也別無太多繁雜政事,此時他便已經開始讓太子承乾學習輔佐處理朝中事務,再揀擇一些重要的快馬呈遞過來。一轉眼便將起駕回京,這天夜裏便又舉行宴會,《功成慶善樂》也要在今日上演。世民和嬪妃、文舞大臣們端坐其中,他側目望著盈盈,不知道盈盈將給自己獻上一出怎樣的驚喜。

在琵琶與洞簫間雜的聲樂中,曲目開始,禦詩班隨著樂律開始獻唱,聲音洪亮,氣勢雄渾。“渭水”一段的演奏開始便直入一種深幽無物的意境中。只見六十四位少年,帶著深黑色德冠,身著紫袴褶舞服,長袖能舞,手中執拂,屢屢而舞,循序漸進,有條不紊。

“在茲”一段,那明麗、清澈、靈動又堅定的樂曲,配上十三四歲少年那種獨有的懵懂和勇氣,世民仿佛穿越其中看到了當時還在慶善宮中的自己,從此以後,便從渭水之濱到君臨天下,豪情、壯志、智慧、胸懷和功成,交替上演。他眼見那種年少而勇敢,堅忍不拔的精神在舞場之間游蕩著,在音律之間飛揚,好像眼見那長長的來路如一幅緩慢展開的畫卷。有他珍惜的過往,珍惜的人,和向往而回不去的年少。

突然之間,一陣琵琶的掃弦,又來到了“八荒”。這是他熟悉的舞陣,選取了破陣樂中精華的來往、魚貫等陣形,但是用上旋律明快而豐富的胡樂,相互之間,姿態英武而華美,也令他大為驚喜。

直到秋聲與功成,天下秋色與世間繁華盡在眼中,他的功業並非天外之物,無人理解,而是天下人心,如汩汩暖流,流過四方,春秋四季,生生不息,流在這盛世中每個人的心裏。曲目往還數遍,細膩婉轉,雍容華貴,其樂融融,足以帶給所有賓客以快樂。世民看後大喜,欽賜《功成慶善樂》更名為《九功舞》,厚賞太常寺與宜詠坊,並將《九功舞》定為國之燕樂,而節慶之時宴飲表演。

世民讚許的眼光令盈盈欣喜,也令她激動。她露出發自內心,最暢快和愜意的笑容,她和陛下的目光相遇,似乎盡訴情腸,她感到了一種使命完成一般的輕松與自在。

魏征也在一旁捋著胡須,微微點頭,默然不語,想是能夠感受到這部用心之作是多麽的難得。

盈盈想到呂才說的,《九功舞》中有她的影子,那是她日覆一日對世民的陪伴和理解,是一種通透但卻靜默的旁觀,也是一種智慧和等候。如果說《破陣樂》時她不得不抹去自己,而在《九功舞》中,她卻等到了,等到了為自己和世民的那段記憶,那段只有他們兩人的回憶所寫作,所留下痕跡的機會和可能。她完美地將自己融了進去,成為那一段小小旋律之中的音符,等待著她的知音。

她長長地舒了口氣,體會到那種拼命之後的極致的感覺,令她無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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